唉!这治乱兴亡的史迹,做君主的可以作为借鉴了。
《梅圣俞诗集》序 欧阳修
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。夫岂然哉?盖世所传诗者,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。凡士之蕴其所有,而不得施于世者,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,见虫鱼草木、风云鸟兽之状类,往往探其奇怪;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,其兴于怨刺,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,而写人情之难言;盖愈穷则愈工。然则非诗之能穷人,殆穷者而后工也。
【注释】 达,得志、显达;穷,不得志,指政治境遇的窘迫和不得志。夫岂然哉:难道真是这样吗?蕴(yùn)其所有:胸中怀藏他所有的才学、抱负。蕴,藏蓄,积聚。放:这里是游山玩水的意思。兴于怨刺:兴起怨恨、讽刺的念头。道:表达出。羁(jī)臣:羁旅之臣,即在外地宦游的官吏,也可泛指贬谪在外的官员。殆(dài):大概,几乎。
予友梅圣俞,少以荫补为吏,累举进士,辄抑于有司,困于州县,凡十余年。年今五十,犹从辟书,为人之佐,郁其所蓄,不得奋见于事业。其家宛陵,幼习于诗。自为童子,出语已惊其长老(10)。既长,学乎六经仁义之说。其为文章,简古纯粹,不求苟说于世(11),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。然时无贤愚,语诗者必求之圣俞;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,乐于诗而发之;故其平生所作,于诗尤多。世既知之矣,而未有荐于上者。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(12):“二百年无此作矣(13)!”虽知之深,亦不果荐也。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,作为雅颂(14),以歌咏大宋之功德,荐之清庙(15),而追商、周、鲁颂之作者(16),岂不伟欤?奈何使其老不得志,而为穷者之诗,乃徒发于虫鱼物类、羁愁感叹之言?世徒喜其工,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,可不惜哉?
【注释】 荫(yìn)补为吏:梅圣俞由于他叔父的官勋做了河南主簿。荫,指因前辈功勋而得官;补,指官吏有缺额,选人授职。累举进士:屡次参加进士考试。辄(zhé)抑于有司:每次都受到主考官的压抑。有司,负有专职的官吏,这里指主考官。困于州县:只在州县做小官。今:通“近”。从:听从。辟(bì)书:招聘之书。为人之佐:做人家的幕宾。佐,辅佐,指郡县的副长官。“郁其所蓄”二句:压抑着胸中所怀藏的本领,不能在事业上发挥出来。郁,压抑。宛陵:即今安徽省宣城县。(10)长(zhǎnɡ)老:年老的人。(11)说,通“悦”,取悦。(12)王文康公:王曙,字晦叔,文康是他的谥号,宋仁宗(赵祯)时的丞相。(13)“二百年”句:宋代曾敏行《独醒杂志》卷一载,王曙曾对梅圣俞说:“子之诗有晋宋遗风,自杜子美没后二百余年不见此作。”故云。(14)雅颂:《诗经》分《风》《雅》《颂》三类。这里泛指一般歌功颂德的诗歌。(15)荐:奉献。清庙:即宗庙。(16)追:赶上。商、周、鲁颂:指《诗经》中的《商颂》《周颂》《鲁颂》。
圣俞诗既多,不自收拾。其妻之兄子谢景初,惧其多而易失也,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,次为十卷。予尝嗜圣俞诗,而患不能尽得之;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,辄序而藏之。
其后十五年,圣俞以疾卒于京师。余既哭而铭之,因索于其家,得其遗稿千余篇,并旧所藏,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,为一十五卷。呜呼!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,故不复云。
【注释】 妻之兄子:今称内侄。洛阳:即今河南省洛阳市。吴兴:县名,在今浙江省嘉兴县境内。次:编。嗜(shì):特别爱好。遽(jù):立刻。类次:分类编排。其后十五年:宋仁宗嘉祐五年(1060)。上文作于梅圣俞生前,以下是十五年后补写的。铭:这里指作墓志铭。掇(duō)其尤者:选取其中最好的。于圣俞诗论之详:欧阳修在他的《书梅圣俞稿后》及《六一诗话》中,都曾论及梅尧臣的诗歌成就。
【译文】 我听见世上的人说:诗人得意的少,穷困潦倒的多。难道真是这样吗?大概世上流传下来的诗,大多是古代穷困不得意的诗人的作品。大凡读书人胸里怀藏他所有的学问、抱负,却无法在当世施展的,大都喜欢游山玩水,过着隐居的生活,看见虫鱼、草木、风云、鸟兽这一类的东西,往往探索描述它们种种奇怪的形状。他们心里充满着忧虑、愤慨的情绪,产生怨恨、讽刺的念头,倾诉羁旅之臣和寡妇的哀叹,因而能写出人们难于表达的话语;诗人愈是穷困,写出来的诗就愈是技巧高明。既然这样,那么就不是诗能够使人穷困,大概是诗人穷困了然后才写出技巧高明的诗呢。
我的朋友梅圣俞,青年时凭借先辈的功勋做了官,但屡次参加进士考试,每次都被主考官压抑了,只能在州县做小官,总共有十多年。他年纪快五十了,还接受了聘书,做人家的幕宾,压抑着胸中怀藏的本领,不能够在事业上施展出来。他的家在宛陵县,小时候就学习写诗。从做孩童的时候起,他所写的诗就使年长的人惊叹。长大后,致力于六经仁义学说的研究。他写的文章,简洁古雅精粹,不想苟且迎合来博得世人的欢心。世上的人也只知道他的诗罢了。可是当时不论是贤能还是庸愚的人,谈到做诗的,一定要推崇圣俞;圣俞自己也喜欢把他不得志的心情在诗里表现出来;所以他平生所写的,以诗最多。世上的人已经知道他了,可是却没有人向朝廷推荐。从前王文康公曾经见到他的诗,叹息说:“两百年来没有这样的作品了!”王公虽然很了解他,也终究没有推荐。如果能够使他在朝廷发挥作用,做了《雅》《颂》一类的诗,来歌颂大宋王朝的功业和德泽,把它奉献到宗庙里去,赶上《诗经》中的《商颂》《周颂》和《鲁颂》,难道不是伟大的事业么?怎么使他到老也不能得志,却写些穷困人的诗,只是借虫、鱼一类的东西来发抒羁旅、愁闷的感叹?世人只是喜欢他诗作的技巧,却不知道他长期穷困潦倒并且将要衰老了,这难道不可惜吗?
圣俞写了很多诗,不肯自己整理。他的内侄谢景初,担心他的诗多了容易散失,就把他从洛阳到吴兴居留期间所写的诗,编成十卷。我特别喜欢圣俞的诗,曾经担心不能全部得到它;现在看到谢景初能够替他分类编排,我立刻高兴起来,就写了这篇序,把它珍藏起来。
过了十五年,圣俞因为患病在京城去世。我痛哭之后替他写了一篇墓志铭,趁便在他家里寻找诗稿,得到他的一千多篇遗作,连同原先收藏的,选择其中最好的六百七十七篇,编成一十五卷。唉!我对圣俞的诗已经论述得很详细了,因此这里就不再说了。
《五代史·伶官传》序 欧阳修
呜呼!盛衰之理,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!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,与其所以失之者,可以知之矣。